田汉先生说我是“怪人”，就是那时我读高尔基的《童年》，读马雅可夫斯基的诗。我还穿着从哈尔滨带来的列宁装，扣子上还有镰刀、斧头，在大街上溜达。在白色恐怖下，穿列宁装是要杀头的呀！我那时还一心要到苏联去，谁听说过，从上海到苏联硬是走去的？我就是走去的。我一个人也不认识，也没有党的关系，凭着这股热情，我到了满洲里小火车站。那地方突然发现了像我这样的外来人，人家不奇怪吗？警察天天找我、盯梢……我还不断想越过边境到苏联去，先后走了两次，差点儿死在路上。有次在绥芬河，肚子饿极了，又没钱，只好向人讨饭。看见有个人在井边打水，我走到跟前说：“你家有吃的没有？”他给我一大卷煎饼。我就揪一块饼，抓一把雪就着吃。有时碰不到人，三天三夜没吃的，零下四十多摄氏度，脚也冻坏了。太阳落山了，我拿着木棍，分不清东西南北，看见地下自己长长的影子，我自言自语：“这就是陈凝秋哇！”这时的想法想得很怪，心想，只要一倒下去就死了。要是死了，人家从你旁边过还会拿脚踢你，说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我还想，死也并不可怕，只是死了之后，谁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理想，这点是很悲哀的。我心里想，我回到上海去，只要见到熟人，拉拉手，我再死，那也甘心！那天天黑了，我看见有房子，我就跑哇……总算捡回一条命。我那时为想到苏联去，真是命都不顾了，因为凡是查出来没有护照过境的，一律以国际间谍问罪。只是那时候有一股劲，不怕忍饥挨饿，也不怕牺牲生命。后来当我在南国社时，这些就体现在表演艺术上了。